当中越边境的战火漫过了镇南关,十七岁的父亲和当时很多热血青年一样,参军入伍登上了开赴广西边防前线的列车。多少年后父亲都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九八三年的十一月六日,墨色的浓云笼罩着深秋的金城江,凌厉的秋风像把锋利的镰刀从树梢上刮过,一片片半绿半黄的叶片正刷刷地飘落。
“咣当…咣当…”列车渐渐驶出金城江站后便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远方奔腾,车轮铿锵飞旋、势不可挡,把古老的龙江和沉寂的群山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可车厢里的父亲望着远山,心里却五味杂陈、倒海翻江。
群山环抱的金城江市摄于年10月
父亲知道,那大山深处是他的父辈们用半生的艰辛、血汗甚至生命建起的军工厂,这是父亲一生都难以割舍的情结。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我的祖父母和一大批来自天南地北的优秀青年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时代号召下,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这大西南的深山峡谷支援三线建设,他们在这里工作,在这里开荒,在这里安家,在这里生儿育女,漫山遍野都留下他们挥洒的汗水和爽朗的笑声,可为了保密,那时所有涉及军工的厂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数字代码,神秘得甚至连当地人都知之甚少。那是一段峥嵘的岁月,一座座爬满青藤翠蔓的红砖建筑散落耸立在峡谷山坳,厂房的墙上随处可见备战备荒的标语和口号。清晨和煦的阳光透射进厂房的一扇扇窗户,日复一日地在斑驳的墙砖上印刻着光阴的留痕。清脆的喇叭里,时代的歌声在厂区的上空盘桓回荡——“当北国的钢花映红了飞雪/江南的田野正是春色妖娆/当东海的哨兵迎来了灿烂的朝霞/戈壁油田的灯火还在闪耀/啊,辽阔壮丽的祖国/欣欣向荣的祖国/党和毛主席英明的领导/正把崭新的历史创造……”那也是一段火红的年月,就在厂区那座颇具苏式风格的红砖礼堂里,总政歌舞团、二炮文工团还常来慰问演出,每到“五四”、“六一”父亲便和伙伴们排练节目、登台表演,跳《大寨亚克西》、唱《台湾同胞我的骨肉兄弟》……那更是一段动荡的时光,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跟父亲最要好的同桌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父母双亲被揪了出来狠狠批斗,大字报贴满了礼堂的整整一面墙,亲眼目睹了这些的父亲心里憋着一团火,想为同桌出口气的他趁夜摸进了礼堂悄悄地将那大字报撕个粉碎……
图为父亲从小生活的“”军工厂,年10月摄于柳州融安县。
图为“”军工厂家属楼,父亲一家五口人70年代中期就蜗居在左边一层楼道尽头那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里。
图为“”军工厂昔日的大礼堂,是当年厂里慰问演出、文艺汇演、贴大字报等的场所,今已为当地老百姓的晒谷场。
我的祖父家里原是广东一户不错的人家,曾祖读过书也下过南洋,小本经营攒了点钱财便衣锦还乡,置办房产娶妻生子。奈何志得意满地守着老婆孩子安度余生的美好向往偏偏却碰上了周遭那个“吃人”的社会,才几年慢慢就家业凋零,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将年幼的祖父卖与地主,但毕竟血浓于水割舍不断,没过几天机灵淘气的祖父又从地主家悄悄地溜了回来,家里向地主换的那担粮食却早已吃得精光,怕受责难的全家不得已连夜翻山越岭逃出了广东,自那以后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活,吃尽了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的苦头。解放后祖父在柳州参了军,从朝鲜前线回来后不久便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祖国的三线建设,从此常作为先遣人员跟随厂址搬迁在柳州、融安、河池等地的深沟谷坳里辗转,跟妻儿也总聚少离多。长年累月的奔波几乎耗尽了他的精气,才刚改革开放便得病去世,离开前还拉着祖母的手叮嘱:“给娃崽买个圆规吧,家里再难也别亏了娃崽!”那时的父亲在上初三,数学课上正学着平面几何,一直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圆规,这个小小的心愿祖父一直搁在心里,没曾想这竟成了他的临终遗言。祖父走了,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祖母瘦小柔弱的肩头,工友们一度劝说祖母让身为长子的父亲到厂里顶职好减轻家里的负担,然而父亲却执拗地摇头,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那句嘱托,何尝不是在鞭策他“知识改变命运”?!
祖父童年所在的广东信宜祖宅旧址,摄于年5月。祖父在那里度过了艰难的童年,那时家里已破落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祖父的妹妹被强行送去当童养媳,直至去世都怀着仇恨不愿认祖归宗,跟我们真正是“老死不相往来”。
图为祖父在短暂生命中仅存的一些珍贵旧照,右下角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式军装照。
图为初中毕业时的父亲,头上的一顶军帽是当时军工子弟中最时尚的穿戴。
然而在命运面前人实在是太渺小,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上苍对自己前路的安排,高考后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父亲一生的命运。就在父亲高考落榜的当口,却收到了班上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同学寄来的表白长信和一张大五寸的照片。祖母对父亲这所谓的“早恋”是又急又恼、又爱又恨,召集了厂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给父亲开了场“批斗会”:“你们说说,这些年为了这个儿子我没少操心啊……你们都见过他小时候吧,身体羸弱得就像个东亚病夫,三天两头生病就要往卫生院跑啊,你们左邻右舍谁要是杀了鸡,我都挨家挨户敲门把鸡胆要来留给他吃。他爸走了我一个人那点微薄的工资有时还不够全家吃饱的,可怕他正在长身体营养跟不上,还专门给他订了牛奶……他读中学住校,每个月我给他12块的零用钱,家里的鸡生蛋了也都留着给他带回学校……可你们看看这不争气的儿子,不好好念书,成天就知道踢球,非但高考考不上,还落得个‘早恋’的坏名声,我实在没脸再在厂里当老师了呀……”祖母的声泪俱下深深刺痛了父亲的自尊心,他赌气似的选择了当兵来逃离眼前这闹心的一切。当兵前,血气方刚的父亲跟二叔干了一架,五个脚趾头全部骨折,复位后忍着剧痛去参加体检,竟还雄赳赳气昂昂地领跑在队伍的第一位。祖母的工友陪着父亲去体检着实为他的脚伤捏了把汗,可当看到父亲脚趾剧痛难耐、身上大汗淋漓却还在强忍坚持愣是让人一点儿也瞧不出来,他不由得暗暗心惊——“这小子年纪不大骨头倒挺硬,还真是个当兵的料!”想到这里,父亲羞愤地咬咬牙下了决心:不混出个人样儿,我决不再回来见你们!
父亲的高中毕业合影
晨曦中列车缓缓驶进了宁明火车站,在那个露天站台上所有的新兵整齐列队,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分配。“你,打上背包,跟我走!”广西军区边防三师警卫连的老兵一眼相中了精干的父亲。眼看着同一趟列车上自己熟悉的老乡同伴一批批被分到各个连队不同地方,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月已不知何日再相见,父亲的心竟不自觉地生出一丝凉意,就像这深秋的清晨迎面吹来的寒风。
图为刚参军时候的父亲和战友在广西军区边防三师师部大楼门前的合影。那时的军装正是“一身绿,三片红”的式军服,帽徽是“一颗红星头上戴”,象征着党和毛主席的领导;领章是“革命红旗挂两边”,象征着我军无产阶级化和战斗化。图为父亲和母亲在宁明县城标志性历史建筑蓉峰塔的留影,塔侧有一百年古榕郁郁葱葱。年随父亲回宁明县城时,父亲就凭着蓉峰塔所在的大致方位才最终找到了老部队的旧址。
父亲就这样成了边防三师的一名警卫连战士,警卫连所守卫的师部大院就在宁明县城西郊离蓉峰塔不远的一处土坡上。始建于清朝道光初年的蓉峰塔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塔顶状似尖嘴葫芦,塔侧有一百年古榕,郁郁葱葱的茂密枝叶拦腰拥抱着蓉峰古塔,好不壮观!秋去春来,可只要是在师部的岗亭站岗,居高临下的父亲都会眺望着远方的宝塔、古榕、群山、江河,无数次憧憬着、设想着自己的未来。岗亭里的父亲,头戴着GK80型步兵钢盔,身穿着简洁朴素的65式军装,肩挎着56式自动步枪,胸前还挂着56式冲锋枪弹匣袋,朝气蓬勃、青春威武,炯炯的目光里自然带来一股逼人的英气。岗亭旁是一棵高大的木棉,在绵绵的春雨里红艳艳的一树繁花如火盛放,炽烈烈、金灿灿,像一面面高扬的旗帜凌空挥舞,又像一只只火红的号角仰天而鸣,春雨过后即使花落泥尘也是整朵跌落,仿佛不屈的英雄淌下的血泪。
图为在边防三师师部站岗的父亲
木棉花也叫“英雄树”,父亲从小就听着《英雄赞歌》长大,面对着此情此景心底的英雄梦又如熊熊的火焰般炽热地燃烧起来——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如果有一天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想必也像董存瑞、黄继光那样的壮烈吧?
“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身忘死保和平”,从小在妈妈眼里自己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好像过去的这十几年里从未让妈妈真正为有自己这个儿子而感到开心和骄傲,但如果在不久的将来,要是当妈妈知道她的儿子在前线光荣牺牲成了战斗英雄,一定会欣慰得喜极而泣、感天动地的!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边防前线每天都是十万火急,每天都在流血牺牲,哨所旁早早便挖好了坟坑,准备随时掩埋牺牲在前线的战士。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父亲倒希望自己可以长眠在岗亭边的这棵木棉树下,每年都守望着它开出满树灿烂红硕的花朵,每一朵花都像不灭的火焰、胜利的火把,那么将来所有到这树下的人都会赞叹,这花正是他用生命血沃的壮美!
图为昔日广西军区边防三师师部大门旧址,现已改造成了中学大门,大门样式还依然保持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样子。摄于年5月。
图为昔日广西军区边防三师师部大楼旧址,现已改造成了中学教学楼,外墙墙体重新粉刷,楼内布局等都还依然保持八十年代原貌。摄于年5月。
一九八四年的除夕前夜,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视察广西边防,不顾一路的劳顿和身边随从的劝阻,执意要上主阵地、上最前沿去看望我们的边防战士。那时候前沿阵地剑拔弩张的中越双方常常是枪对枪、炮对炮,如果总书记在战地的行踪一旦被发现,一场战斗就在所难免,因此那一夜的边防三师师部注定是彻夜无眠,总书记留宿的小楼所有警卫连的战士都必须轮班值守。
胡耀邦视察广西边防前线的历史照片
那晚和父亲一起值夜的,是跟他同年从江西入伍的新兵喜子。喜子文质彬彬、白白净净,额下眉角如棱、鼻梁如峰,嘴角还轻扬着一抹淡然的微笑。单从军事素质这方面看,喜子确实不是当兵的那块料,貌似从入伍的第一天起就总会闹出各种各样的笑话来,尤其是刚开始新兵训练那会儿,他的笨手笨脚在整个边防三师警卫连那可都是出了名儿的——搞队列训练吧,停止间转法动作愣就比别人慢半拍,左右不分、同手同脚更是常有的事儿;跑障碍吧,攀越高墙时别的战友都身轻如燕,可就他总缺了那么点劲道,身子要么半天起不来,要么就卡在高墙顶下不去;投弹吧,臂力腹力都还不够的他总也投不远,恨铁不成钢的班长气得一脚把他踹开:“你喜子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娘们儿都比你扔得远!”喜子吓得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似的瞬间全身麻木:“对不起,班长,我……我已经尽力了……”这会儿班长更来气了,声音又再提高了个八度:“你的尽力就是这样?你的尽力就是不合格?!中午再多加三百个俯卧撑,做不完不许起来!”在一旁的其他战友交换着眼神,悄悄地露出一丝蔑视的嗤笑。父亲和他相比则恰恰相反,凭着读书时在学校田径队扎下的底子他新兵训练如鱼得水,那点苦和累对他来说压根就算不得什么,无论是队列、障碍还是投弹、射击,父亲样样的成绩都是班里的第一。所以跟喜子那样总拖班里后腿的“落后分子”同在一个集体,父亲最初的时候也是百般别扭、不屑一顾。可有一次父亲无意间发现,喜子竟在夜里熄灯时早早就把粪桶扫把藏在自己的床底下,清晨的起床号一响,喜子拿出床底的清洁工具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好像生怕别人跟他抢大扫除的活儿似的,看着老实巴交的喜子父亲连连摇头:“你说你,傻不傻呀!?”喜子有些不好意思,也咧嘴憨笑道:“老人们不是总说‘勤能补拙’嘛,我知道自己就是那么块料,别说三个月,就算再练上三年我的军事素质也比不得你们,既然这样那就撸起袖子埋头多为班里干点气力活儿吧,新兵蛋子眼里有活总没错!”还有一次,喜子刚吃过晚饭便拿着铲子出去了,父亲心下奇怪便跟上前去,原来营房后边有个陡峭的土坡,是大家外出常喜欢抄的一条捷径,但坡上没路,遇上雨天路滑就极不方便,而喜子正在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晚饭后拿着铲子愣是在这陡峭的土坡上挖出一条小路来。他骨子里的这份单纯和善良,还有那股子苦干的韧劲儿,让父亲竟不由得生出一丝惺惺相惜来。一来二去父亲和喜子渐渐熟稔了起来,他们常在一块儿站岗。边防的生活太艰苦,他们站岗时总会揣着一块宁明沙糕,饿了便掰开来分着吃。有时站岗要到后半夜才回宿舍,俩人穿过黑灯瞎火的林地还唱起歌来相互壮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喜子文笔倒挺好,训练之余总爱攥着一支老钢笔抄抄写写,常写个战地见闻、训练心得什么的,有时也帮战友们代写家书,每回“豆腐块”文章登在《战士报》上,他就拿来跟父亲一块儿分享。有一回喜子到师部大楼帮忙抄写立功证书,回来后无比羡慕无比向往地告诉父亲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能为自己写一份立功证书寄回家去,那我爹妈该多乐呀……”
图为昔日胡耀邦总书记在边防三师视察时住过的小楼,小说中父亲与喜子一同站岗值夜的情节就发生在此处。现已改造成了幼儿园,外墙墙体重新粉刷,楼内布局等都还依然保持。摄于年5月。
午夜已过,夜深人静。朦胧的月光像隔着一层薄雾般撒落一地的冷清,苍白的月光照进偌大的师部大院,除了风掠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响声,周遭一片寂静。父亲像一只猴儿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墙头摘了两根青芭蕉,“饿了吧,来,拿着!”说着便将芭蕉递给喜子。喜子乍一看,这芭蕉还是生的,硬硬邦邦。他倒真有办法,把芭蕉捂在穿着军装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搓着揉着,愣把一根青青的芭蕉给揉软了……“嗨…等我们提了干换了四个兜的军装,就请你到我们家里去吧,我家就在鄱阳湖边,那儿的鱼可多了,鲤鱼、银鱼、鲢鱼……有时一大清早出去撒网,傍晚回来能有满满一舱呢,那鱼用柴火慢慢烤着吃可香了!”父亲听得喜子突如其来的这一声由衷感叹不由得转过身去,只见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那汪汪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对家乡的期盼、沉醉和自豪。对于游子来说,家乡是一份永远的牵挂。父亲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在那一瞬间似乎被紧紧撅住。记得唐代有位诗人叫杜甫的曾有诗写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不知不觉离家已快半年,今天已是大年三十儿了呢,以往每年到这一天都是妈妈最忙最累的时候,得包粽子、炸扣肉、酿豆腐,还得连夜给自己和弟弟亲手缝制过年的新衣裳……那一刻,祖母的瘦弱身影在父亲的心中越发地清晰起来,他突然很想家,很想妈妈、姐姐和弟弟,很想厂里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啊…还有金城江的米锥、油堆、三鲜煮粉、豆腐圆子!抬眼望去,满天的星星像黑夜里无数眨动的眼睛正闪着点点银光,父亲只觉心中那份沉甸甸的乡愁就如今夜此刻的满天繁星,既含情脉脉,又铺天盖地。
图为年3月父亲与昔日广西军区边防三师的战友们聚会合影,小说中“喜子”的人物形象是综合了照片中父亲部分战友的经历和故事通过艺术加工创作出来的。左起第一排第四位是张玉钢叔叔,小说中喜子抄写立功证书的故事源自于他;后排居中穿蓝色衬衣的是欧阳华福叔叔,是当年父亲那一批新兵里公认最白净、最帅气的小伙,小说中喜子的外貌描写参照了他年轻时候的形象;右起第一排第三位是父亲当新兵时的班长钟明叔叔,小说中班长对喜子的训斥等情节融合了他的故事。
不久后,作为警卫员的喜子陪同师部首长到法卡山前沿去看望前线伤员,撤下来时遇到小股越南部队袭击侵扰,前线的战友们才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已撤下阵地休整,于是喜子自告奋勇掩护首长撤退。断后的喜子和另外两位战友在壕沟里用轻机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轮换射击,迫使敌人不敢接近,掩护着后撤战友们的安全。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喜子手里的枪却没了子弹,他先向沟外投了一枚手榴弹,趁着爆炸的硝烟一个滚进动作,想冲到沟外去摸阵前越南军人尸体上的弹匣,可就在他换弹夹的时候,远处的敌人冷不防地向他打出了一梭子弹……待得枪炮声归于沉寂,壕沟的四周鲜血和泥土掺拌在一起,到处还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喜子的遗体全身都是泥浆,朝着敌人进攻的方向伏着,还保持着准备射击的姿势……当得知喜子牺牲的消息父亲震惊了,怎么也难以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昨天还生龙活虎、笑声朗朗的喜子,今天却永远长眠在南疆的红土地上,在这个万物复苏、含苞待放的春天。父亲第一次感受到战争是那么地残酷,死亡原来是如此地迫近。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英雄,只不过是长在红旗下的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换上军装、豁出性命,抱着寸土必争的信念,学着前辈的样子匍匐在硝烟弥漫的战场罢了。
后来在整理喜子的遗物时,父亲发现了一份崭新的报纸和一封没有写完的信——“爸爸妈妈,从小你们就教育我,男子汉就要经风雨见世面,所以我并不后悔到这战斗最激烈、生活最艰苦的前线来。请不要挂念我,儿子在此一切都好,告诉你们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前些日子我们警卫连的新兵受到了胡耀邦总书记的亲切接见,总书记跟我握手的照片还登了报呢……”
那天夜里父亲辗转无眠,脑海里无数次地蹦出喜子前不久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也能为自己写一份立功证书寄回家去,那我爹妈该多乐呀……”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