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贵是红石山论坛创建人,在论坛尊称老刘。红石山论坛,集结了龙烟无数优秀人才,大家发表在论坛的大量作品讴歌了龙烟精神,展现了龙烟人的博大襟怀,记述了龙烟人对矿山的巨大贡献和龙烟人的友爱真挚,表达了无数龙烟人对龙烟铁矿的永远缅怀!
刘学贵是在身患重疾,不能自理情况下,利用三年时间组织一些朋友构思、整理、编辑了“我爱龙烟--龙烟系列作品”十二辑。
他的顽强精神,他对龙烟的热爱,他对朋友的真诚令人感动,令人敬佩!老刘能将红石山人的美好回忆精选汇集起来,这是纪念龙烟的最好礼物!将让人们永远记得中华大地燕山脚下的故事!老刘功不可没,感谢老刘!
本文是老刘为《原创高地》推荐的一篇回忆文章,作者是当年龙烟“三八”女子掘进队长孙桂芳
百米井下无女人
(—)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我多年来一直不愿触及的心病,三十七年前的七月十三日,龙烟铁矿竖起了“三八”女子掘进队的大旗,旗帜高高的飘在空中,红底衬着黄字——黄是明黄,红是鲜红,血一样的红——首批三八队队员站在用十四台“斯格达”汽车搭成的临时主席台上,接过了马万水工程队赠送的三台崭新机头。主席台下万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象开了锅的水.这种隆重的庆祝活动,是我在龙烟铁矿十几年来很少见到的,从此之后,就拉开了三八女工战铁海的漫长序幕。
如果说三八队的成立是特定环境下造就的一批疯子,那么我就是这一伙人中的疯子头。自从我接任三八队第一任队长张秀英的职务后,我曾连续三年出席过张家口市的劳动模范,还亲自“接见”过冶金工业部部长唐克。
我的光彩照人和出人头地,一是时代的需要,二是新老队员的支撑,是无数战友用血和泪把我托到宝塔尖上的。每每想到此事,我就象犯有“前科”的罪人一样混身不自在。
现在回想起来,三八女子掘进队不是戴在女人头上的光环,百米井下更不是好耍的地方,这真是没去过杭州,就不知道什么叫天堂,没下过矿井,就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先说当年三八队队员的那身打扮就够“雷”人的,我除了比她们多了一个五节大手电外,其它“行头”完全一样,为使这个时刻不能离身的“老伙计”找个位置,我就在腰上胡乱系根绳子,大手电腰间一插,怎么看怎么象“二鬼子”的盒子炮。头上戴的安全帽已在屁股底下坐的变了形,三扁不圆的象农村老太太的针线笸箩,帽沿上的封口处插一把钢踞条磨成的小刀,那是放炮前割导火索用的。长筒雨靴装到膝盖,黑色的棉衣棉裤上再套一身篮色工作服,一个大口罩盖住半张脸,剩下的半张给了安全帽,就这身打扮,别说是走在黑洞洞的大巷里,就是在光天化日的坑口外,安能辨我是雄雌?其它队员也是这般装束,比我强不了多少,只是少了一个象征身份的大手电。
你们知道男队的师傅怎样评价我们吗?他们说:“三八队的人可怪了,一进大巷,师付师付叫的可亲啦,一出坑口,人就变了,脑袋忽颤忽颤的,跟只仰头鹅似的,见了谁都装不认识!”
为此,开会时我对队员们说,见了帮过咱们的师傅客气点,别推完磨就杀驴呀!”一班长李如意是个老高中,嘴象刀子一样快:“废话,我能认识他是谁呀,除了那身分不清男女的衣服,大口罩捂得连个鼻子都看不见,黑乎乎的两只眼,探坑似的,我倒想跟他们说话呢,还怕人家说我自作多情呢!队员们笑的前仰后合——实际上小部分人是装的,大部分人是真的认不准。
(二)
从此我们走进了“暗无天日”的百米井下,经历了不男不女的痛苦与艰辛,出过大小工伤事故数次,其中有擦肩而过的生死瞬间,更有传奇般的上山.溜子口大营救,一桩桩,一件件,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
先从下坑的那天说起吧——
七月十五日白天,龙烟铁矿六坑二区举行了简朴而又隆重的欢迎仪式后,三八队队员脱去红装换上工装,在区长要世昌和“党代表”孟兆林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奔向工地。
从会议室到大巷入口也不过三五百米,但因为节气巳过入伏,室外温度己达三十一度,太阳火辣辣的毒,再说谁也没有三伏天穿棉衣在太阳直射下走路的经历,所以不一会就感到头昏脑胀,懵懵懂懂的象中暑一样的心慌气短,人们盼着赶快进入大巷,去享受永远恒温的零上十度。一到洞口冷风嗖嗖,队员们忙不迭解开扣子猛吹,万没想到,八百米巷道吹出来的全是阴风,有三四个队员当天就感冒了,宋秀芬最重,第二天发烧到三十九度。
终于进了大巷,巷道深处一片通明,亮得象现在的夜市。因为好奇和兴奋,行进中的气氛很是活跃,百米井下笫一次传来了女人的笑声,那笑声走一路洒一路,一直延伸到巷道尽头。
工作面上师付们边讲解边示范,从装载机装渣运渣,到下枕木接轨道事无具细,等到开钻打眼,时间己近中午,凿岩机的机体由机头风腿和风带水带组成,每台总重一百三十多斤,只见师傅们胳膊一夹,拖着就走,可一轮上我们,可就难了,只见队员们一个抱机头两个抬风腿,另外几个人七手八脚去拽风水带,这下可把老顾问吓坏了,他告诉大家:风带这个东西最惹不起,它直接与机头上的风嘴相连,万一滑扣,风管中高达七公斤的风压就能把鸡蛋大的石头吹上天,一旦风管舞起龙来,比秤砣还重的螺母(俗称风疙瘩)砸到那里都是重伤。拉风带的队员吓傻了,站在大巷两边的人行道上一动也不敢动,可万万没想到,站着不动也出事,这时只听辟历啪啦一阵响,挂在墙上的风筒忽的一下鼓了起来,强劲的大风猛然吹出,把站在风口处队员的安全帽吹掉了,头发也吹乱了,吓的她们爹也妈呀的拔腿就跑,师付大声告诉我们,这是室外送进来的新风,不但不伤人,而且井下工人就靠它活着。
受此惊吓后,队员们安静了一小会,最后又三五成群的挤在一块,指着披头散发得队员笑得前仰后合。女人的长发与飞转得机头近在尺呎,要区长一看急了,这个外号“老醋坛子”的山西人骂人有三不:不分场合,不分男女,不分轻重,把一坛子陈醋全泼在女队身上:“不想活啦,挤个蛋哪,想死离我远一点,把这当成啥地方啦,这里是好耍的吗?亏你们笑得出来,到时有哭的时候!没看见放炮崩瞎眼得,钎子杆断了串糖胡芦的,还有吃着保健包子掉下石头砸死的,象你们乱成一锅粥的样子,不出事才怪呢!”老顾问伸手去拉他,让他一甩袖子带了个咧趄。
他不骂不行啊,领导把眼珠子一样的女队交给二区,多大得风险,多大的责任,万一出事,他能扛得住吗!
这就是矿山,这就是井下。
(三)
只要看看三八队成立以来的工伤记录,你就会佩服要区长的“高瞻远瞩”,指导员侯俊梅曾经把她听到的顺口溜转述给我:“刘富的命根孟兆林的头,刘秀英的屁股马增芳的脸,”人们能把这些前后不搭界的工伤事故传得沸沸扬扬,编得对仗工整上下互应,足以看出三八队队员在矿山工人中的被 实际上,人们只把那些离奇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几个事件说了出来,并未包括“拼命三郎”高成华这个三年出了四次事故的工伤大王,还有生死瞬间被营救的主人公宋秀芬。伤势最重的是一班队员李秀荣,事故造成她呎骨骨折,生孩子时大夫怕把她的伤口拉开,不得已做了剖腹产......这个现在看来十分平常的手术,搁到那个年代就是万不得已。
二十四个队员中,一半以上的人没有结婚,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其中罗秀和付里香是一对姑嫂,她们的父亲(公公),是五七年井下失火时一次就死了三十七个人中的其中一位。
在三块石头夹一块肉的残酷环境下,也许今天还有说有笑,明天就阴阳相隔。当时冶金部给龙烟铁矿下达的死亡指标是一年不超过十人,但矿上每年都超标或提前“完成任务”,也就是说,每年就会有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浑然不觉得情况下悄然消失,主抓安全的付区长颜怡盛的压力也特别大。
颜怡盛是北京钢铁学院毕业的学生,虽说是南方人,却长了北方人的一副身板和面孔,他不会笑,严肃的近乎冷酷,队员们见了他,都说他象“江姐”里的徐鹏飞。一开始见他时,她们能躲就躲,唯有高成华不但不怕他,还敢跟他开玩笑:“颜怡盛,你就不会笑一笑,整天板着个脸,象欠你二百吊似的”!有时憋不住,他也笑,嘴角一挑一挑的,队员们说,他笑起来也不象个好人。
就是这个看起来不象好人的大哥哥,默默地为女队撑起一片天,两三年始终如一。他到工地不声不响,双眼紧盯大巷顶部,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中的撬棍,一遍又一遍的作着重复的工作,有一次他在撬浮石时,被落石划破左手和脸部,鲜血流个不止,三班长摘下自己的口罩想为他包扎,他眼睛瞪得牛大,一声不吭无人一般地继续他的工作——因为他知道,女同志根本举不动钢钎——每每想起此事,颜怡盛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晃动,他象一块丰碑,永远立在我的心中。
其实,比他们更放心不下的是三八队队员的亲属,不管刮风下雨,天热天冷,他们都会站在家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亲人下班的必经之路。特别是下中班,只要谁家的灯一直亮着,就知道上班的人准没回来。罗秀的妈妈.付里香的婆婆更是这样,她在绝望中送走了丈夫,又在企盼中把几个孩子拉大。现在女儿是一班班长,儿媳妇是三班的电车司机,手心手背都是肉,那种心情,那份煎熬,非一般常人所能忍受。
(四)
为了防水,我们又在原来的棉衣棉裤和工作服外边加上了里外双胶得雨衣雨裤,里边是汗水,外边是雨水,每天都是湿辘辘的,卤的难受,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每天站八个小时,也受不了这个罪,更何况队员们放下耙子拾扫帚,能干的不能干的都抢着上,一天下来,连走路洗澡的劲都没有了。再说二十名名队员每天都有“来事”的,井下没有厕所,没有一块能坐的干地方,每月的那几天怎么熬过来的,问谁谁也说记不清了。
大会战的一个月中,也有已我们为主体的时候,那就是报喜——
因为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放高产,所以造声势是必要的,三八队的领导和队员们必须隔三差五的敲锣打鼓,到六坑党总支和坑长办公室门口报喜,一开始这个任务由队长张秀英担任,没想到这个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张队,硬是把“三八女子掘进队”念成”三八女子握手队”,闹了这个笑话后,就再也不敢让她去报喜了。最后由我和侯俊梅出头。百米大会战开始没几天,大巷掘进遇上了淋头水,凡是干过大巷掘进的人都吃过淋头水的苦头——仿佛天被捅漏了有人不停的倒水似的。
我和老侯各有千秋,当过校长的侯老师不但口齿伶俐,而且稿件组织的思维清楚罗辑紧凑,同样一件事情,通过她的讲述,人们就会听得津津有味。我的过人之处是遇事能耍二百五,多么难缠的事情一到我的手里也是三下五除二,即使我错了你也不能反驳,那怕出了坑道我再给你赔礼道歉也行,下了班哈哈一笑,一切烟消云散——因为井下不是讲理的地方。队员们评价我说:三八队就得有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碰到难事也好有个主心骨,就是挨骂也觉得舒服.....。傻呀,谁挨骂舒服啊,不过不跟我计较罢了,她们的宽宏厚爱我永远记在心里。
三八队的另一项任务是在大会战中接待参观的领导——
月进百米创高产毕竟是女队的成绩和荣誉,决不能桃僵李代的露了马脚,因此每当有人参观,放哨的人就会按约定的暗号把大巷的连闪三下,见到信号的技术指导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躲进探坑,这时女队员把架好的机头重试一下,待参观的人马上来到时,英姿飒爽的女队员手扶机头,运行自如,领导乐得直伸大拇指:“三八队员,真棒!”尽管如此,月底拉尺子报数时还是傻了眼,眼瞅不到七十米的长度硬要拉出一百米来,那才叫戏法,抻尺子的人手中的尺子攒了一大把,但数量还差不少,没法子又从上山“借”了几十米,总算凑够了。
从此三八队一炮走红
喊也碱了,叫也叫了,法也没了。你还别说,关键时刻还是领导有法:每班由一个技术指导增加到三个,其中一个装渣,二个打眼,开电车,推矿车,背炮土火药的辅助性工作由女队员承担,其他零碎活看见什么干什么,别出大事就行。
就是这样,三八队员的罪也没少受。
(五)
大巷百米创高产的喜剧效果,不亚于“皇帝的新装”:
明明看到光着屁股的皇上在大街上扭来扭去,子民们却异口同声的称赞他穿的衣服如何华丽,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语道破天机:他没穿衣服.我就是那个道破天机的孩子。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的一句口号,十几年后却用在了三八女子掘进队的身上,一群未经训练的弱女子,刚刚认识了什么叫大巷,什么叫掌子头(工作面),除了耙子这个简单的工具都能使用外,什么电动装车机,七六五五风钻,硝胺炸药这些张着大口的老虎庇股摸都没摸过。要说耍耙子,应数张秀英和技术指导刘富贵,这两个劳动模范用耙子扒渣是一绝,要说铁板装碴,老顾问孟兆林没问题——山东大汉一个,一米八五的个头,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可必竞是五十三岁的人啦,再说铁板装碴的年代己经很久远了,二十四个队员总不能用手捧吧。
那时的我们“少年不知愁滋味”,真正的生瓜蛋一个,对于百米大巷创高产根本没有概念,只知挣着满脖子的青筋高喊:“革命加拼命,苦干加巧干,完不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决不下火线”!
可就是这伙人,硬是创了高产,破了连男人都没有破的记录。鸡毛不但飞上了天,还下了一个大“黄蛋”,市工会.市妇联.民兵.团委.计划生育办......凡是有垂直领导的单位都送来贺信,普天盖地的奖状挂满了队部墙面,纸制的卷成筒筒,立在门后没人的地方,实在没办法,找了几个大箱子码垛堆放,另有茶缸子,脸盆子,写满贺词的大小镜子,各班找地自己保管,队里不统一按排。
最难办的一件事是马恩列思毛的着作,一人一套,每套一个纸箱子,封都没开,队员们看又没水平,卖又不敢卖,床底下塞得满满的,怕被人发现了,用垂下来的床单子挡住——门帘子似的。直到三八队解散,也没人动一指头。这件事如不亲身经历,谁也不会相信,在那个年代,伟人的书是不好乱放的,万一孩子撕了,老鼠啃了,弄顶反革命的帽子再现成不过了。我的同学刘志祥,就因为开会时写着玩,结果被“明眼人”揭发了,立马打成现行反革命,二十多岁的人象个老大爷,头发秃得跟葛优似的。
这就是三八队创高产的真实情况,对于三八队的昙花一现,龙烟铁矿的正史上不便提起,谁也不可能对违背客观的“怪胎”着墨过多,再说己经过去三十多年了,谁还吃饱了没事去管这些鸟事,只有我这个得了便宜又卖怪的劳动模范当的“憋屈”——在新的朋友圈里,不敢提当三八掘进队队长的头衔,生怕被冠以“一介武夫”的大名,在老同事的眼皮底下,怕人说羊群里跑出个骆驼来——就属你个大了,一块来了二百多学生,谁不知道谁呀!
(六)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飞着的鸡毛终于落地了。
三八队累了,二区累了,领导们也累了。自创高产以来,三八队的三个班组几乎天天加班,干不干的也得陪着——必竞是女队创高产嘛,一个圆班二十四小时,正常情况下三碴炮,为了抢进度改成两个圆班七碴,多出的这碴炮全靠加班加点赶。
为了创高产,二区领导从男队的各班组抽调精兵强将,本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编制,现在萝卜拔了坑没人填,十七个人干十九个人的活,减人不减产,结果是肥的拖瘦了,瘦的拖病了,整个工区的生产效率受到影响。
领导也累啊——有事没事的敲锣打鼓,满面笑容的迎来送往,一天两天还行,长期这样还干不干正事了?完不成任务谁给好脸子,不给好脸子还能当成这个官吗!
高烧过后的清醒使人变得理智——作为新生事物,必要的造势可以理解,但真要是一日三餐当神供养,谁也不作这个赔本买卖,因为她保不了四方平安。最后各级领导达成共识,三八队必须面对现实,努力培养自己的队伍,靠自立更生撑起井下的“半边天”。
决定一经落实,马上立竿见影,每班的三个技术指导暂留一个,从打眼装渣到装药点炮的整个流程,全由女队自己完成,我们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但直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先从打眼装渣说起——
掌子头的几排眼,最属顶眼和底眼难掌握,顶眼打高了,就会破坏大巷上部的拱型结构,不但增加了出渣量,还容易造成顶板的垮塌。底眼打高了,道木下不去,队员们必须用风镐去凿道木坑,风镐转起来的冲击力,顶得队员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溅起来的泥浆弄你个满身满脸,演包工都不用化妆,没有四十分钟,接不上两根轨道。底眼打低了,装车机在轨道上运行,就象汽车走山路下坡一样让人心慌,稍有不慎,装车机就会落道,有经验的机手就会按住电钮,连续猛甩铲斗,靠铲斗甩起的力量让车“蹦”上轨道,这样的动作十分危险,如操作不当,失去平衝的车身就能把人挤伤挤死,我亲眼看到三班的技术指导丁师付在作这个连续动作时,因甩斗过猛造成车身失衡冲向侧壁,差一点把他挤着,吓的他脸都白了,一天都没缓过劲来。但装车机复位没有好法,因此这个动作非作不可,马增芳的脸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受的伤,因为装不了渣就打不了眼,打不了眼就放不了炮,放不了炮就没有进度,只要一个班完不成任务,班班都不顺利,一旦送风时间一过,任务全部泡汤。
我说的啰嗦,你听的麻烦,总之一句话,井下工作一环扣一环,环环都有危险,其中打眼装渣又是关键中的关键。
三个班六个打眼工,技术最好的是一班的宋秀芬,二班的李芝莲,三班的孟启珍。装渣最好的是二班付班长马增芳,其次是一班长罗秀,三班长宋振兰。问我会干什么,井下的活我什么都会,就有两样不会——这不会.那不会,不是我自己褒贬自己,因为重要岗位一旦定位,别人就没有学习的机会,所以所有的“二把刀”除非一号种子有事替补,否则不能沾边,特别是我。
打眼装渣都是骨干盯着,放不了炮就拿他们说事,她们都怕挨我的“狗屁呲”。
(七)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过了半年,半年中发生过好多故事,每个故事都让你忍悛不禁,又让你笑中带泪,她们的经历就象一座开不完的富矿,稍一挖掘,就是财富。随着三八队的不断成长,每个队员的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工作效率也由每个圆班两磋炮提高到三碴炮,当然若不是每班有一个技术指导顶着男人的半边天,天还得塌下来,任务照样不好完成。
今天要说的是三班长宋振兰的故事。
小宋是三班班长,参加三八队那年只有二十三岁,单用吃苦耐劳.工作敬业巳不能表达她超出常人的付出——因为以上两条己经成为三八队队员的共同本色,只是她比别人更多几分。她身材修长,是六坑“本土”人,熟人多,见谁都得打招呼,整天笑眯眯的,落了个好人缘,再加上嘴甜,井下求人办事师付们都肯帮忙,就连下放劳动的男学生,也被她哄的天天围着三班转。
可她也有点背的时候,倒霉的事偏偏让她遇上了。那天上小夜班,交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灯线挂到工作面上,接着是等炮烟散完后再进行喷渣,装渣,但这些要强的女人做不到,每次都是顶着乌烟瘴气的炮烟进入工地,因为她们要和男人一样完成任务,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笨乌先飞,每道工序稍晚一点,她们就感到心里没底,生怕因本班任务完不成而拖了三八队的后腿。
三班的组织比较严密,前半个班的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从装渣运渣到挖道木坑接轨道,没有耽误一点时间,但等到要打眼时,却突然没水啦,大伙一看傻眼了——因为风水电是井下的命脉,少一样也没法干活,连接机头的一条是风带一条是水带,机头转动是靠风的动力,但转动中的进眼快慢却要靠水与碎粉沬组成的泥浆进行润滑,一个好的打眼工,进眼时流出的泥浆是糊状的,一旦流出清水,不是机手的操作失误,就是遇到了破碎的岩石,万一钻杆卡死,队员们就得抡起八磅大锺不停的敲打,直到钻机转起为止。
今天的突然停水,打乱正常工作,眼瞅一碴炮就要黄了,班长宋振兰怎能不急?她二话没说,扔下手中的活就去找管工了。过了好长时间,宋振兰还没回来,工作面上的队员也急了,催我赶紧想办法,我也没有好法子——二区只有一、二个管工,一般都上白班,大小夜班留个值班的,分管着采矿掘进多个班组的应急事件,再说班组之间的工地分散,只有送保健的人知道各队的所在地。装碴出渣时,大巷里人员流动频繁,找人还好找些,一旦到了送风打眼,再找人就象进了“可可西里”,急得我在大巷里边走边喊。还别说,她真的把管工找来了,就是这样,我也没有饶她:“到那里睡了一觉,不怕误了吃保健包子啊!”她气的都快哭了:“今天别提多倒霉了,我一出掌子头,见了人就追,看见人影就喊,走了一路喊了一路,突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我想这下肯定找到管工啦,我怕他正修水管听不见,于是我边喊边追,可是我越追他越跑,追到最后才看见是送保健的单师傅边跑边撒尿,直到我停住脚步,他的裤子还没提上去.....”
一开始我在笑:“倒霉催的你,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怎么偏让一个黄花闺女遇上单师傅一旦被你吓出前列腺病来,你看老醋坛子怎样找你算账!”
今天写到这里,我再也笑不出来——一个二十三岁的未婚姑娘,能把这种事情说出来,那得多大的勇气呀!其实单师傅更不容昜,五十多岁的人巳经没有收放自如的自主能力,被背后一位年轻姑娘追着撒尿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也真是难为他老了。如果井下有个厕所,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但井下就是井下,它不是都市,也没有厕所,这里不分男女,谁都可以随地大小便,前提是能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地方,可千万别象三八队队员那样,因为大小便出了工伤......
(八)
风和水是井下的命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各班组用风之前必须有专人向风机房的值班人员打电话,在报上自己的姓名后方可送风。为送风的事还发生一个笑话,至今想起来就笑。
毕业后的第一年,我和百不咋等六个女学生分到黄田风机房,那天我和崔桂英师付上小夜班,快十点时,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不用问也是要风的,崔师付边问边记,当问到对方的姓名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要风就要风吧,干嘛还骂人呐!”说完后她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我问怎么了,崔师付气乎乎地说:“他说他是大爷,我能给他送风吗?”话音刚落,电话又响了,崔桂英没有马上接电话,故意把耳机放在离电话很远的地方,这次我也听清了:“我就是大爷,xx掘进组的,马上给我们送风吧,要不这磋炮就放不了啦!”声音中带着哀求。崔师付也急了:“想放炮好好说话,大爷大爷的干嘛呀!”,对方也急了,怕我们撂“你们误会了,我是陈大业,工业的业,业绩的业,不是大爷叔叔的爷!”风马上送了,我和崔师父拍手大笑——陈大业,陈大爷,我当时也不知道大爷来自何方,事情发生后才知道他是东北工学院分来的学生。
通过这个小插曲,你们就知道宋振兰为什么满大巷追着找水找风了。
刘师付是一班的电车司机,人长的端庄大方,眼睛不大却挺耐看,三十五六岁的人啦,说话还有点腼腆,穿衣打扮也十分讲究,一双皮鞋擦的锃亮,裤线也总是笔直笔直的,她为人实在,工作踏实,井上象个大家闺秀,一进大巷也是大水桶一个——百米井下无娇娘嘛!她的两次事故都出在臀部,比马增芳两次伤了脸还没面子。
因为岁数偏大,一班按排她开电车,在井下的所有工种里,这是最安全最舒服的好活,可越是看似舒服的闲人,该管的闲事就越多。最常见和最害怕的活就是装车机拖在地上的那条动力电缆得有人时时伺候,抓在手中的电缆必须随机体的运行来回走动,就是这个看似平常的小活,曾把郑二荣,崔希兰电击的混身哆嗦,因此除非领导指派,年轻队员没人愿意摸它,但刘师父是老人,她会主动去干这个年轻人害怕的活,也许是因为人老心细,没听说她被这根电缆电击过,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因自巳开的电车座位漏电出了事故,真是天下奇闻——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谁会相信坐在自己电车座位上的司机,会因漏电烧糊了棉裤,烧伤了屁股,这件事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好就好在事故发生在小夜班,若发生在白天,还不得脱件上衣系在腰间,象孩子的屁股帘子一样好看。
一条大巷直直的,男人内急还能跑,女人内急办不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队员最多时四十二人,井下的生存环境又那么恶劣,闹肚子的事经常发生,本是些说不出口的事情,可生活中又是躲不开的问题,这种尴尬,这种无奈,只可心领,不可言传。直到刘秀英休息,我才知道大小便也出公伤。
第二次事故发生的更让人哭笑不得,因为保健桶里的水永远不会超过背保健人的体温,里边有细菌滋生是常事,队员们不是渴极了,谁也不喝桶里的水,凡是喝过水的人,都有闹肚子的经历,刘师付首当其冲,那天有人见她带着耙子进出探坑好几次,就猜她准是闹肚子了——没下过坑的人会问,闹肚子带个耙子干嘛?女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是我们女人唯一的秘密(大便前扒个坑,便后堆的高高的,为的是给队友少找麻烦,这是女人的细微之处,也是队友之间的无声关怀),这种情,这种意,别人不懂,我们明白。
因为来回跑了几趟,刘师付已来不及躲避高高堆起的石块,尖尖的砾石把她的臀部扎的鲜血直流,井且没有多余的纸,流出的血把她的棉裤都洇湿了,而从工作面到更衣室要走四十分钟,她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发生这种事,她自巳都羞的满脸通红,更别提报公伤了。紧捂慢捂,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于是就有了刘秀英的庇股马增芳的脸的传闻。
(九)
还说马增芳。
说她就得说二班,说二班就得说老班长姜淑兰和她们的集体。
三八队成立那年,马增芳二十四,姜淑兰四十二,一老一少两位班长整整差了一代人,她俩工作上是搭档,生活上象母女,象鱼和水一样难分难舍,谁见了谁眼热。
姜淑兰是东北人,脾气直嗓门大,有啥说啥。她的爱人去世早,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马增芳有文化能吃苦,作人低调不张扬,会说能说但不轻易说,多是用肢体语言表达她对二班这个集体的热爱和对老班长工作上的支持。老姜的表达形式则大相径庭,喜欢不喜欢的事张口就来,但她从不骂人,虽没文化却挺有教养,马增芳成了她的心头肉,天天“马Zi,马Zi”不离口,大老高开玩笑说:“马增芳的脸上幸亏没留下疤,就是留下了,也得被老姜说成一朵花!”此话一点不假,有句老话叫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可她俩相处三四年总是这么好,除了老姜的大度,也与小马的为人分不开。
能被老姜说成一朵花的人不多,她性子急,节奏快,四十二岁的人走起路来风都跟着刮,谁干活多少都逃不过她的眼。
二班有个小董,原来是疗养院的护士,干活弱一些,特别是掌子头下道木的活,她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就拿个耙子扒两下,或找个铁锨比划两下,工具换了不少,圈也没少转,就是不出活。凡是这种活,马增芳买下了,老姜心疼小马,就和她抢那个风镐,有时抢不过她,就把一肚子气撒在小董身上:“你转来转去的跑返呐!这是给共产党干活,不是给日本人打毛子工,干不了一边呆着去,别在我眼前愰来愰去,我眼晕!”(晃来晃去的我眼晕)。但小董并不生气,她巳习惯了老班长的大呼小叫,在马增芳的建议下,老姜给她换了个领火药背炮土的活,从此磨擦少多了。
有一次我跟二班,到了工作面上还没见到小马,老姜的高音喇叭开了半天,也没听到马增芳的回音——原来她提前进了大巷,爬到二十多米长的上山上去挂上滑轮,正在开着电动耙子扒渣呢!老姜又急了:“象你这样干下去,早晚得累出病来,你要是真病啦,我靠谁呀!”
没错,小马就是这样,别人不干的活她干,别人吃不了的苦她吃,她是全三八队技术最全面的人,李芝莲又是数一数二的打眼工,她俩在这碴炮必保无疑,缺少小李这碴炮也能放,但少了马增芳,这碴炮是万万放不了。
她生宋宁时,产后大出血,医院怕库存血不够,让单位自己组织血源,她的血是AB型的,二区也没有几个,但一知此事,其他区段的人也来了不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叫孙怀的值班区长,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但他也是不请自来主动要求献血。小马住院期间排尿困难,大夫说病人听到流水的声音可以刺激排尿,老班长就寸步不离地坐在她的床前,端着两个大号的缸子来回倒水,别人想换一下,她就是不让。那时马增芳的妈妈巳经去世一年多了,病床上的她也对老班长满怀依恋。
在生死考验面前,她很沉静,全不象一般女人那样大呼小叫,就是大出血的时候,她也没吭一声,只是默默的.无助的注视着队友,目光显得很复杂。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和那张白的象纸一样的脸,可视线又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全身,仿佛眨眼之间,就再也见不到了,眼瞅着打心眼里敬重的人危在旦夕,心头的那种痛,真的无法表达。
苍天有眼,孩子大人平安无事,压在大伙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时我真想大哭一场——看似强大的我,实际上很脆弱,因为毕竟是女人啊!
老姜可乐了:“宋庆仁的父母真有福,我要娶了这么个儿媳妇,让我整天跪着磕头我都乐意......”
去年郑二荣告诉我,三八队聚会落了老江,老太太生气了,她说孙队长把我忘了,三八队把我忘了。实际上我们也冤枉——每次去宣化都是相互传一下,把能叫的队员都叫上,可由于来去匆匆,总有联系不上的人,老姜就是其中的一个。郑二荣给了我电话后不久,我很快就和她联系上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孙队长没把我忘了,”八十岁的老人声音宏亮,底气十足,我们聊了很长时间,通过聊天,我知道她的三个儿子非常孝顺,但她一辈子性格刚强,不愿连累子女,除了冬天太冷必须住到儿子家外,平时就住在一间又暗又潮的出租房里,小马知道老姜的电话后,多次登门探望,二班郑二荣和老姜住一个小区,每次见面总问家里有没有事,有事她可随叫随到,她们井下是队友,井上有亲情,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太太很高兴。
说不完的马增芳,赞不完的老班长,虽然我们受了不为人知的苦,可我们也收获了非常人能比的友谊,深似海,重如山,永世难忘。
(十)
一班有个“小不点”,她叫李秀荣,个子不高,有点胖,走路一蹦一蹦地,象个加重的小翻斗。三八队成立那年,她廿三岁,是全班年龄最小的一名队员,别看她个子不高,说话的口气却挺大,从不怕刮大风闪了舌头,她操着带有京味的普通话,跟谁说话都带个“您”字,让人听起来很是受用。李秀荣的口头语就是:“她敢,我大耳刮子搧她!”,副班长李如意最会褒贬她:“多大个人啊,有攒的没打得,有咬的没啃的,一阵大风刮过来,还得到筛子底下找你!”
这个小人不但话跟的快,也很会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高师付答应过我,有事她抱我,还特别强调搧你的脸没问题,即使打不着你的脸,搧你的屁股绝对办得到,反正你的上头跟下头都一样!”两个大活宝,嘴头子都挺溜,逗的大伙哈哈直乐——人们己经习惯了她的乍乎乎,都说走夜路想起她的话来,挺壮胆的。
虽说李秀荣的话大,但比起她爸爸李学义来差远了,只有听了李爸爸说话,你才知道“夸夫追日”不叫事,“愚公移山”算什么。
六九年下半年,我从黄田矿调到八五零基建处与李师付有过一段接触,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过修改鞍山钢铁设计院图纸的事,我当时佩服的五体投地——鞍山钢铁设计院是冶金系统的龙头老大,工人出身的李师付敢修改他们的图纸,真是太伟大了。八五零选厂投资几个亿,我去时基建工程己近尾声,事情的起因缘于设计院设计的一条钢筋混凝土流水槽,工人领导小组成员硬要把它改成砖砌流水槽,主要目的是省钱。设计人员说这笔钱省不得,因为张宣是高寒地区,红砖吸水后一冻一化当年就粉了,同时还会在反复冻融中造成沟壁开裂废水外溢,时间长了整个厂区的地基都会受到影响。为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设计人员请领导小组重勘现场,李师父却大咧咧地说:“我忙着呐,这点小事也来找我,你去告诉我们的人,方案不能变,你们商量着把一次皱砖二次皱砖这个技术问题解决了就行了,设计人员二话没说,一转身走了,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所谓一次皱砖二次皱砖,就是伸出墙外六公分的那层立砖,一个二级工就能操作。
所以到了三八队后,李秀荣再说什么大话我也不感到奇怪,久而久之,她的话成了三八队的一种“文化”,一天不听,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秀荣出公伤那天,我没在现场,第二天一上班,才知道李秀荣出事了,而且是重伤,她是跟车出渣时,遇上第二股道上因落道而位移的矿车,在错车时被挤成呎骨骨折,这次事故不但让她失去了第二次作母亲的机会,而且也对她的晚年生活造成挥之不去的阴影。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她是火药工,除了领火药背炮土之外,还得承担推车、运渣、倒渣、摘挂钩,这些看似平常却又险象环生的工作,就以跟车倒渣为例,陈怀国的表述己十分详实,而我们遇到的困难还要比他说的多出许多,他可以抓住车斗的上缘,俩个人同时站在这趟车最后的车体上,象老洪飞车搞机枪一样机动灵活,而女人穿上那身衣服后,平常走路抬腿都难,更别想在矿车运行中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搭车赶路了,可李秀荣人小鬼大,追不上车就和司机去挤驾驶室,工区领导三令五申,严禁扒车和挤坐驾驶室,因为倒梯形的矿车头重脚轻,一旦紧急刹车,车体就象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叽哩哐当地发出惊天动地的连环撞车,震得扒车人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男人劲大甩不下来,女人一旦甩下来,就是大事故,李秀荣虽然没甩下来,但因驾驶室空间狭小,她的半个屁股悬在车外,当司机发现落道的矿车占去错车的空间时己经晚了,紧刹慢刹还是把她挤伤了。
这种事故的发生,既在预料之外,又在预料之中,李秀荣不能扒车,宋秀芬,吴桂芝这些人能扒,今天没出事保不了明天不出事,反正谁出事谁倒楣——走慢了跟不上运渣的车,跑快了跑不动,任务完不成别说队长不让过,就连队员也得吐唾沫淹死你,表面看上去,责任全在她,但细细琢磨起来,却有一种想哭哭不出来的难受,若不是那个年代那个环境,若不是连穿双“小鞋”都难觅难寻的实际情况,她犯得着千恩万谢地去挤那个驾驶室吗?不挤驾驶室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问苍天,问大地,谁之罪,谁之过!百米井下无女人
(十一)
千人千面孔,百人百脾气,与“小不点”李秀荣相比,宋秀芬又是另一种性格的人,她为人低调,从不张扬,羞嗒嗒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来三八队之前她是北夭地小学的体育老师,还是龙烟铁矿宣传队的一名演员,好多人提起她来都十分熟悉,六坑二区经常让三八队的队员出节目,她是当仁不让的“大演员”,每次演出后的热烈场面,比大俱乐部的文艺汇演还有轰动效果,工人们的手都拍红了,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要不是眼眶子挡着,准能掉到地下。演出一散埸,一群年轻人不离左右地围着她转,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躲开他们的视线,找个角落静静地坐着。
但她又是一个酷爱运动的人,兰球埸上生龙活虎,野得象个假小子,井下干活更是干净利索,远不象有些队员那样拖泥带水。打上山时男人能独立操作的活她也能,喷渣、拉灯线、抱着十几斤重的大滑轮爬到工作面上楔橛子,滑轮挂好后开电动耙子扒渣,都是她一个人独立完成。唯一搬不动的是机头风水带这套多斤的凿岩工具,这个工作得等背火药的队友回来共同完成,因为上山的坡度十几度,上山的断面尺寸只有1.3米x1.3米的空间,俩个人弓着腰一步一蹭地拖着机头爬到掌子头,汗水流了一次又一次,等到打眼时,衣服巳经湿透了,其中的艰辛,无以言表。
每天八小时窝憋在上山里,除了体力上的透支,还有精神上的紧张——因为百米井下暗藏杀机,队员的举手投足,都可能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埋下祸根,什么时候出事,出什么事谁也予料不到,也许刚才还是欢声笑语,转眼间就可能阴阳两隔。艰苦的生存环境从不怜香惜玉,也不同情弱者,恶运倒象是更青睐那些美女队员,猝不及防的变故险些让她丢了性命,若不是大伙在埸,她一定在劫难逃。
事故就发生在打这条上山时的溜子口上。
说到溜子口,实际上就是为出渣出矿开凿的锥形漏斗,上山发生的渣石要通过这个出口流到大巷的矿车上,然后被电机车拉走。队员们打上山时先通过一个直上直下的木梯,再跨过暂时被矿渣填满的溜子口才能到达工作面,大巷拉运渣的人员与打上山的班组没有直接联系,他们只需按操作规程完成自巳的任务。
按照规定,拉溜子之前他们应该站在直梯上喊一声,等上山没了人才能工作,而且绝不可把蹓子拉空,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巷提前拉开了闸门,等她与队友(可能是新队员张志华)割断导火线,工友先提着灯线离开工作面,宋秀芬开始点炮撤离,正常情况下从点燃导火索到第一声炮响,应在三分钟左右,但如其中的一根引线发生“甩鞭子”的现象,那么炮响的时间就会提前,为了防止万一,点炮后都会争分夺秒地离开现场,因此下山的速度几乎是连滚带爬,想刹都刹不住脚,当她发现脚下的集渣哗哗下陷时,人巳掉进拉了一大半的溜子口里。她下意识想抓溜子口上的突出部位,但光滑的岩壁没处可抓,这时脚下的渣还在流,掌子头上的炮也该响了,站在梯子口的队员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巷拉溜子的师付赶紧关闸门,一边探下身去死死拉住宋秀芬的一只手,在小张的帮助下,宋秀芬的另一只手也把住了溜子口的上缘,听到喊声的工人迅速爬上直梯,把双脚悬空的她一把耨了上来,没等人们全部走下木梯,掌子头上的炮就响了,放炮嘣下的石块砸得蹓子口上的钢铁棚直响,一埸惊心动魄的大营救终于成功。
获救后的她依旧很平静,交班时不忘告诉下一班的队友说掌子头上的炮响我数过了,没有瞎炮,还说溜子拉空了,千万别掉下去。当张志华说出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时,人们都在庆幸她的命大,她却嘿嘿地笑着说:“我这不是没事嘛!”
还有一次事故,现在想起来也十分后怕,那一天白班,大巷顶板上的一块大石头直直落下,先擦破一名新队员的后脑勺,又砸在下放劳动的后备干部蔡小敏的脚上,小蔡猛一抽腿,把压住的胶鞋撕开一条大口子,而小蔡脚踩的地方,就是宋秀芬几秒钟前刚刚放好道木转身离开的位置,只差一点她就象口里含着保健包子被拍死的那个人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去,让活着的亲人一辈子生活在阴影里。
这就是她——宋秀芬——蓦然回首,我的好队友,我们的好姐妹,一个在红石山论坛里潜伏多日的“余则成”,让我们用“活着”来庆祝她在论坛上的新生,并祝大难不死的她活力永存,青春永驻。
(十二)
共产党员.三班副班长高成华,干起活来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要说出工伤,也算创下了三八队成立以来的最高记录。她是沧州人,说话带着地域性的直爽与开朗,高挑的个儿1.68米,人长的端装大方,爱抽自己卷成辣叭筒的旱烟,有时开起玩笑来,连“老醋坛子”都怕她。三八队演节目,她除了唱京韵大鼓外,还能耍话宝调节气氛,那天表演的节目是山东快书,她不记词也不拿板,只把左手举在空中,靠口手配合模拟打板效果,还把“铛了个铛,铛了个铛,”改成了“瓢了个瓢,瓢了个瓢”,要区长本来眼睛就小,节目散场后更是眯成一条缝,当场就把“老高”改成了“老瓢”,高成华心眼来的快,一个回马枪就对准了我这个“编剧”,二区会议室顿时高潮迭起,欢声笑语溢出的热浪,差一点把房子揭了盖。
那年她38岁,大多数的队员己经不好意思跟她开玩笑,可我跟她就不一样了,除了上班时间不敢和我顶嘴外,下了班我就是最“怂”的一个,老的少的都可以跟我“对着干”,有些上班时受了委屈的队员,还没忘了下班后“找回来”,别的队员也会凑过来“劝架”:“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驴脾气,完不成任务脸拉的老长,任务完成了嘴咧的跟瓢一样”。这时的老高正忙着给她的外号找下家,在没收任何转让费的情况下,就白白的把这个外号送给了我,让我拣了个大便宜。此后这个雅号一直叫到现在,新老队员几乎把我的真名忘了,我也自得其乐,感到十分亲切。
高成华的爱人是西坑武装部部长张贵庭,他们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张是个顾家的男人,对高成华百般呵护,有一次去她家串门,见高师付盘腿坐在床上,老张正给她递烟笸箩,拿了烟笸箩没拿烟灰缸,她又喊老张。大女儿正切菜,刀没放下就送烟灰缸,她在家也爱开玩笑,冲着女儿嚷开了:“你们这是伺候够了,要拿菜刀剁了我呀!”老张和闺女只是抿嘴乐,谁也不接她的碴。就是这么一个气氛和谐.有说有笑的五口之家,却因高成华的井下工作弄得丢了魂似的紧张,下坑这几年,她大小事故出了四次,作为亲人谁能不怕,张部长每天都提心吊胆,就象捧着一件爱不释手的古董磁器,每时每刻都怕摔了。
她的第一次事故是被装车机挤了左手大拇指,虽然挤的不轻,但骨头没有受伤,所以她休了两天就上班了,可毕竟是十指连心,因为伤口未愈,疼的她虚汗直冒,大口大口的吸烟,队友们见她手没好利落,干啥活都有人抢。她急得就到探坑里扒渣,她性子急,下手猛,不一会白白的纱布上就渗出了鲜血,趁她直腰的功夫,我拉过她的手想看一看,她蹭的一下把手抽了回去:“看什么看,不让你看!”下班洗澡时高师付换下工作服,草草搓一把,转身就走,谁想帮她,都会被她高声大嗓地吼一顿——她性格刚烈,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帮助,那怕是亲如姐妹的队友,她若生在战争年代,肯定会成为一名英雄。
第二次工伤事故发生在工作面上,也就是颜怡盛手脸被砸流血的那段大巷,这段大巷的地质构造是粘板岩,岩石软,片状的,落下时哗啦啦一大片板不厚但很密集。放炮后的顶板更是吓人,到处都呲牙咧嘴,随时都会落石伤人,主抓安全的高成华巳把大巷撬碴当成了她的份内工作,谁想替换她,还得等她干累了。一年三百六十天,只耍她上班,几乎天天如此,这一天事故终于找上门来,一大片页岩拍到她的背上,好就好在她站在渣堆上,个子大落差小,骨头没有伤着,医院检查时她不让搀不让扶,大夫说虽然没伤骨头,但后背肿的厉害,还得住院观察,就怕还有内伤,她还是那么倔,坚持回家养着——因为她巳经猜到一旦老张知道她出公伤住院会是多么着急。果不其然,我们刚进门不久,老张也到家了,一见高成华腿上搭条被子坐在床上,他差一点扑到她的身上,高师付的脸一下子红了:“你这是干啥呀,离我远点!”当确信妻子真的没大事时,他才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没说话。
第三次事故发生在更衣室内,听起来叫人啼笑皆非。
更衣室里有一排排木架子,横梁上每隔半米钉着一个三吋长的大钉子,这就是我们的挂衣架,高成华个子高,挂衣服的大钉子与她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危险时时存在,那一天终于没躲过,一个大钉子挂住了她的眼皮,万幸没有伤到眼球,她又躲过了一劫。
见她没大碍,我可来劲了:“日子过的挺好的,干嘛想不开呀,再说就是寻短见,也不能大厅广众之下找个钉子挂眼皮呀!”
这次她没叫也没嚷,哑巴作梦梦见她娘——半句话没有,她觉得这个事故出的窝囊,怕说出去丢人。
第四次事故更是滑稽,这次是在井上,宋振兰提着一把壶走在前面,大老高跟在她的后面,俩人正商量今天的工作怎么安排,小宋说完自己的意见,还等高师付的回话呢,一回头,没人了,宋振兰还奇怪呢,眨眼的功夫,她能跑那去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突然从地下的阀门井里传来了大老高的声音:“兰子,快来拉我一把,我掉到节门井里上不来了.......”
可笑吧,想哭吗?大老高呀大老高,六坑这么大,那里不好玩,干嘛非要“跳井上吊”的玩,可冤无头,债无主,找谁说理去?算了吧,忍了吧,该你倒霉,也算你命大,回家好好拜拜菩萨。
这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皆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十三)
百米井下呆久了,听到和看到的怪事也多了;这些事听起来不雅,说出去拗口,可在消息闭塞,文化生活匮乏的坑道里,极目所到之处,都是硬邦邦的石头和清一色的男人;见不到老婆吃不到肉,嘴上过瘾就成了单身工人的唯一消遣。好多语言粗俗的不堪入耳但他们却照样大张旗鼓和肆无忌惮,不但两只眼馋猫似的专盯女人的敏感部位,连夸人都带着特有的“文化”。
李志莲是三八队数一数二的打眼工,曾代表六坑参加过全矿的打眼技术比赛,人长得挺丰满;有一天上班,走在前面的几个工人正在七嘴八舌的夸她:“真没想到老醋坛子会上表扬的那个女,屁股大得像铺炕,两个大妈妈(乳房)一担担不动,打起眼来竟那么灵活,这个女人谁要娶回家……”跟在后边的姜淑兰再也听不下去了:“小子,你等着,明天我带上一把剪子,非铰了你的舌头不可!”
工人们嘻嘻哈哈的大笑着,像阿Q摸了小尼姑的青头皮一样洋洋得意,大有“身死花架下,做鬼也风流”的畅酣——这种“文化”粗的可悲,野的原始,使人心中隐隐作痛。
也许真应了“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跳大神”的俗语,我们的队员也染上了这种“粗俗”,尤其是吃保健的时候,安全帽一摘,屁股底下一坐,完全没了女性的斯文,她们一边吃包子一边聊一些听到的看到的新鲜事,聊到开心处也会像男人一样开怀大笑,只是这笑声比男人的还脆还亮,久久回荡,传得很远。
这一天正吃保健,三班XXX神兮兮的凑到我的身边,边笑边说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东三区的矿工住的都是集体单身宿舍,家属探亲根本没法安排,这些人也会想法子,就地取材的马上盖了一间“房子”——“户“与”户“之间床单一围,就是”单间“。折腾累了就搂着老婆呼呼大睡,等睡到半夜,他觉得老婆的头一甩一甩的,再一摸妻子的下半身,她的屁股早已”穿墙“而过,给了”邻居“的一位工友,为这事俩人大打出手,弄的满屋子的人都起来劝架。
宋振兰那时还没结婚,人也单纯,她不道我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就随便问了一句:“他老婆的头甩什么呀!”XXX笑我也笑,这时她才醒过梦来:“两个老娘们,没好话”。
现在想起来,“粗俗”的根源不在队员而在于我和指导员侯俊梅,——张秀英是一个没嘴葫芦,这些“腌攒”事找不到人家——侯老师不愧是中学校长,她的组织能力和逻辑思维超出常人,她的文章环环紧扣。一箭中的。但“木秀于林,风比摇之,堆高于岸,流比踹之”,她是被人从校长的位置上踹下来的;可她始终保持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本色,正如暮然回首所述,她能干不能干的都想去干。有一次她学开装车机,错把扬斗按成了前进,车往前跑了,她被带倒后两条腿垂直的横在轨道上,幸亏那天掌子头上得道木下的低(而女队的道木十次有八次下得高),只要稍有坡度,她的腿就会被滑下来的装车机切成两截,这件事想想都后怕。
至于技术指导刘富所处工伤的部位,我和侯俊梅都不避讳——因为他是英雄,是用自己的“命根”救回三八队两条人命的英雄,既然他能把命豁出去,我们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天事故发生得很突然,电车头顶着一个比集装箱小不了多少的梭车呼啸而来,正在干活的两名队员(记不清谁了)已来不及躲闪,刘师傅一手揽的一个,拼着性命把他们拽出轨道,自己还没来得及转身,事故就发生了……因为我当时没在现场,所以没法完全复原指导员转述时的精彩,如哪位当事人看到本文,请把我的文章下去,以此表达三八队对刘师傅的敬意。
这就是“刘富的鸡巴孟兆林的头”的来历。
(十四)
说说我们的队长张秀英和她的丈夫‘狗熊’。
提起三八队队长张秀英,凡是了解她的人都伸大拇指,她是名副其实的三八女子掘进队的带头人,来队前曾多次被评为龙烟铁矿的劳动模范,那时她是机修厂的一名焊工,锅炉大修是她的强项,三伏天攒进锅炉里,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高温、闷热和高强度劳动带来的体力透支,使她落下了心脏早搏的毛病,。她还动过大手术,肋下有条很长的伤疤,因此我们总担心病弱的她在井下发生意外。
别人累了,乏了回家有片天,但是她累了,家里家外的这片天还得她自己撑——因为他家里有三个未成年的儿子,,还有一个同样被她照顾的无微不眼里的“狗熊”丈夫。
“狗熊”是他的外号,他是庞家堡区砖厂的一名装窑卸砖的二级工,人长得高大硕壮,说起话来粗放豪爽,落魄中透着狂气,冬天戴一顶脏兮兮的狗皮帽子,两只耳朵忽闪着,一件不知年代的“工作服”因出窑码搬砖坯上架,前襟已磨得毛绒绒的,一双黑乎乎的翻毛皮鞋像刚刚踩过淤泥一样黑不溜秋。那天见到他时,张秀英正在给他准备上班的饭菜:一个头号大饭盒塞得满满的,饭盒顶上再给他加个荷包蛋,她丈夫还眼巴巴地盯着锅里剩下不多的一点饭菜,意思是看饭盒里还有没有装下去的空间。我说饭都让他带走了,你吃啥呀!她还是笑在前说在后:“我比他享福,他干活辛苦,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填饱肚子啊!”
一个多么贤惠的妻子——面对眼前的这一切,使我汗颜。
井下,她是三八队的带头人,一个大油桶挎篮子似得挎着,她说两个人抬着走也不快,还不如替出一个人来到工作面上干活。到了掌子头,她先去修前个班用坏了的机头,扛着机头回来,又去抢别人的风镐,年轻队员推她个趔趄:“干你的大事去吧,老跟我们小兵子搀和啥呀”,她不反驳,不生气,占理不占理的事她都笑。我怀疑她一生下来就是笑面,因为他每天都笑得特别灿烂。
有一次我也跟她急了:放炮前清点人数,就是找不到张队长,费了好大劲,总算在探坑里找到了,她还在撅着屁股扒渣,气得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扒扒扒,扒金子啊,你也不怕放炮崩了腚,每天不叫你,你就不知道下班,我是你的勤务兵啊!”
见她顺着头发稍滴下来的汗水,我的心软了——我知道,说也没用,下次照犯不误,她是三八队“屡教不改”的“惯犯”之一。
井上,她是母亲,是妻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每个人的口中都淡出鸟来,恨不得上盘咸菜,都能立马抢光。我亲眼看见过坐在小饭馆里的顾客,吃饭前转着碟子玩输赢,谁输了就端起小碟喝一口醋。搁到现在,给钱也不喝,人们还怕伤了胃呢!可发生在那个年代,这事就司空见惯。根据张秀英的家境,她们的生活会更艰难——“半大小子壳郎猪”啊,我真不知道这个“养殖场”的厂长,每天的一日三餐有多么发愁,而且得需要多少饭菜才能养活这三个“猪仔”和那个外人看他带饭都害怕的“食肉动物”。
他的儿子很有教养,聪明劲都随了他爸——其实“狗熊”原本不“熊”,原先他是我方部队上的一名军医,曾在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受过正规培训,后因在部队上犯了男女作风方面的错误,才被发配到庞家堡区——我见过他最小的儿子,那年他才十二岁,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见了人也爱笑,眼中透出一种灵气。可就在我见到他后的第二年夏天,他就出事了,听张队长说是在杨家山水库里游泳淹死的。令我惊诧的是张队在转述这件事情时的平静:“我小儿子不会游泳,只会狗刨!”我不敢相信这位伟大的母亲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出事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队长,妻子,母亲,一个都不缺位。
这就是她,我们的队长张秀英——一个平凡的没有一件大事可以渲染和歌颂的女人,一个渺小的只会挎个油桶,扒个耙子,干多少脏活累活问她也说不清的女人。她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可她又像很有文化,把自己的人生诠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钦佩她,想念她。
——张队长,你在哪里?
(十五)
随着新老队员的交替循环,三八队队员的素质也出现了明显的两极分化。新来队员中的部分返乡知青,骨子里完全没有“老三八”的精气神,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两个甚至连钟也不想撞;姐俩大眼瞪小眼,站累了坐着,坐累了站着,本事大到站能站个井,坐能坐个坑的地步,气得我一抬脚踢过去一把耙子,耙子一蹦差一点敲了她俩的脚面,从此,她俩见了我就躲,我见了她俩就烦。
有个队员更邪乎,她在掌子头上坐着时,顶部落下的石渣蹭了她的后脑勺,可家人硬说是砸成了脑震荡,从此她的后脑勺上多了块大白布——那块布不是裹着而是立着,也不知是为了挡风还是为了遮雨,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她妈带着她三天两头跑我家,弄得我吃不安睡不宁,整天为它的工伤费心劳神。
还有人是被当作社会渣滓送到三八队来“劳改”的,有一位身材瘦小的队员,下井前就有“污点”,但各级领导不去惩罚那个被他称做叔叔的畜生邻居,反到把一个受了伤害的弱女子扔到井下,队员们并不同情她,还把所有罪过都归结到她自身的不检点上。这个队员特别老实,工作上吃苦耐劳,她不愿多说话,也不敢多说话,直到怀孕八个月调出三八队前,仍挺着个大肚子拼命干活,不知是想用汗水和泪水冲刷悔恨,还是想借繁重的体力劳动毁掉肚子里这个饱受耻辱的小生命。
领导的做法固然使人寒心,但更让人心寒的是三八队员的麻木和不屑,就像鲁迅笔下那个用蘸着志士热血的馒头给栓子治病的母亲,又像法西斯屠杀犹太人时一位神父的告白:当他们屠杀第一人时我没说话,杀到第二个和第三个时我还没说话,最后终于轮到我自己了。
我就是那个神父的翻版——不久我怀孕的时间也到了八个月,照样扛着机头从八平到七平,经过又陡又滑的斜井台阶,一步一挪的把三十多斤的机头扛去扛回;但我从未意识到这就是危险,也从未有人提醒过这样做的危险,如果说那个女孩是被迫的,可我却是不折不扣的自觉自愿:我认定这是工作的需要。就像出工伤时的“老三八”如被蚊子咬了一口似得从容淡定。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但百米井下的老队员却是钢铁做的,她们是马万水工程队名符其实的精神继承人,又是“人来疯”的病患者,凡是被这个群体“感染”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发病”,新队员温润花就是被“感染”后的“发病”者之一。
温润花也是知青,来队不到半年,那些日子一直跟着技术指导谷月华打上山。这条上山全长三十七米,是三八队成立以来难度最大,耗时最长的一条,如果这茬炮顺利,今天能与采矿面贯通,这样各级领导最最担心的炮烟中毒也就躲过去了。
谷师傅也特别高兴,今天是他儿子的生日,他想干完活早点出坑,于是他让小温领火药时动作快点,自己先上山做打眼前的准备工作。他一米八五的大个,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干活利索,又有力气,十几斤的滑轮抓在手中拿个烧饼似的;他拉上灯线,又洒水喷渣,再用耙子在掌子头扒个大坑,便于楔橛子时好抡大锤,他在三十多米的上山上爬上爬下,只等滑轮一挂,马上就开耙子,但就在他兴高采烈地返身去拿大锤时,他突然觉得心中憋闷,头昏脑胀,空气中弥漫的炮烟已经使他失去了自制的能力,还没等他站起来,就一头栽到了工作面上——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等小温背着火药上山,发现掌子头上灯亮着,喊了几声谷师傅也没有回应,于是她就放下火药直奔掌子头,爬了一半她觉得头晕气短。这时她已经意识到这就叫炮烟中毒,当她发现躺在那里的谷师傅时,吓得腿都软了,本想下山喊人。但从上山跑到大巷的工作面来回最少七八分钟,再看谷师傅,他双眼瞪得很大,满嘴都是白沫,别说是七八分钟,就是一分钟,也怕没命了,这时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凭她不到一百斤的身体,把一个一百八十多斤重的“活死人”拖了三十多米,等到了溜子口的通风处,她自己先大口大口的吐够了,才慌慌张张的去找三班长。
谷月华终于得救了,但温润花却因心力交瘁大病一场。
面对着这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我见到她时都想哭:“你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即使不想自己,也该为孩子想想啊!”她只是笑,不说话,最后逼急了,她甩出来的话竟毫无色彩:“那个时候,还能想啥?我只想他的儿子等他过生日呗!”
我无言以对,只想捧着她那颗火热的心飞到天上,我要告诉天下所有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
在为小温举行的专场庆功会上。“向温润花学习,向温润花致敬”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当要区长把“舍生忘死,勇救战友”的奖状亲自送到小温的手里时,参加会议的职工全体起立,经久不息的掌声久久回荡在六坑矿区的上空。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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